读史笔记――拳匪肇乱联军入京始末(二)
大清时的北京卫戍区,设前、后、左、右武卫四军,分别由宋庆、聂士成、马玉崐、董福祥四将领统率。其中董福祥原本是甘肃的大土匪,经左宗棠收抚招安,破格提拔为甘肃军区司令员,并调入京城统带武卫右军,董军驻扎在蓟县。部下都是甘肃土匪出身,董本是一介粗莽武夫,是受了端王暗中笼络,命他率军入卫的,所以也格外拥戴端王。本来,拳匪已经横行京城肆无忌惮了,又加上这一班毫无军纪的土匪出身官兵,成群结队驱入京中,这首都还能安宁吗?结果是扒铁路,剪电线,捣洋房,举凡带个洋字的,统统捣毁破坏,纷纷扰扰的闹个不休。更野蛮的是,拳匪还涌到东交民巷,将各国使馆团团围住,这可不是示威抗议,是日日夜夜的攻打,可想而知,攻进去的结果也是和洋教堂一样,不论男女统统剁为肉酱。各公使馆一面拚命防守,一面频频照会中国政府,要求制止攻击。但这时国务院已归端王管理,所有的洋人公文,一概不预理睬了。
攻不进使馆,拳匪就想了个火烧赤壁的法子,放火烧使馆周围的民宅,企图借东风烧毁使馆,怎奈使馆和围墙都是洋人建造的水泥砖石建筑,烧不起来的。正阳门内外,民宅被焚烧千余家,唯独各使馆仍岿然不动。一个使馆尚不能攻入,还想抵抗联军,不是太可笑吗?这时的清廷居然还连连降旨嘉奖拳民甘军,拳匪越加得势,甘军也越发胡行。那个端王坐在国务院里,整天得意洋洋的等待攻占使馆的捷报,忽然有捷报传来:“日本使馆秘书杉山彬,被我军民杀死”,端王闻报大喜:“杀得好!杀得好!”随即又有捷报,传德国公使克林德男爵被拳民击毙,端王喜上加喜,又连声大赞:“好义民!好义民!”端王正在兴高采烈,却被一纸紧急公文浇了一瓢冷水,拆开一看,立即皱起眉头,与启秀密谋了一阵,先入宫奏报。
西太后见了奏报生气的说:“这洋人也太可恶了吧?联络了八国来攻我大沽炮台,这事倒是不好办了”。端王说:“不怕!有广大义民效力,何惧洋鬼子?请太后立即宣战就是”。西太后毕竟是吃过洋人的亏,还是迟疑不决,端王又说:“老佛爷如果看了外交团照会,想不战也是不能了”。西太后问:“什么照会?”端王说:“奴才已着启秀进呈,恭候懿旨”。西太后宣入,启秀跪过礼把照会呈上。西太后一见,勃然大怒:“他们怎么敢干涉我国内政?我豁出去了,拚死一战也比受他们的欺侮强得多”。这份照会,历史上还有另一个说法,据说是由江苏粮道罗嘉杰的儿子半夜三更送到荣禄手里。荣禄老糊涂了,也没想想这照会是从哪来的?就匆匆送给太后。这个说法挺荒唐,连起码的外交常识都不具备,照会没经过中外任何外交人员之手。难道西方国家给中国政府送公文,也跟中国人送礼走后门似的需要偷偷摸摸的不成?显然是胡扯,还是前面的说法靠谱。西太后为什么看了这照会大发雷霆?因为它的内容是:“要西太后归政;把大权让还皇帝;废大阿哥;准许洋兵一万进京。”西太后发过脾气,随即命端王召集各王大臣上朝召开御前会议,讨论宣战问题。西太后不知这照会真假,而且又全是她最不能容忍的事,能不恼怒吗,大怒之下也就决意主战了。
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,来龙去脉已经明白:如果当初不重用端王,则不会立大阿哥,不立大阿哥,也就不会发生拳匪之乱。拳匪的种种荒诞,稍有头脑的就知其虚妄,为什么一向以聪明的慈禧,竟然也被迷惑了?就算是一时偶尔的误听误信,但她最亲信的荣禄也是再三谏阻,应该也引起警觉吧?为什么始终执迷不悟呢?这全是因为一念之误,一念之误是憎恶光绪,再念之误是她喜欢那个玩狗的大阿哥,爱憎交迫,感情战胜了理智,私情代替了国事,于是她的英毅美德,都在这一念之下化为乌有,从而被端王之辈愚弄,引来举国大祸。西太后将光绪晒在一边,独自召开清廷会议,商议向各国宣战的事情,军机处各大臣都齐齐到会。荣禄仍然跪奏:“虽说是与各国开战是各国自取,不是我国挑衅,但是围攻使馆是万万不可,即使杀了全部使臣,也不能显扬国威,不仅毫无益处,这么干,恐怕宗庙社稷全都完了!”西太后怒道:“你坚持这个意见,那最好是去劝使馆的洋人赶快滚蛋,免遭人民围攻,我现在也不能再压制义和团了。你要是除了这话之外再没有别的好主意,就别再废话了!”随即,启秀取出所拟宣战谕旨呈上,这个宣战书又臭又长,多达720字,不乏慷慨激昂煽情之词:“彼仗诈谋,我恃天理;彼凭悍力,我恃人心。无论我国忠信甲胄,礼义干橹,人人敢死,即土地广有二十余省,人民多至四百余兆,何难减彼凶焰,张我国威!”不过通篇也没明确指出究竟是向哪国宣战?全无国际规则外交辞令,西太后却边看边赞:“很好!我的意思也是这样。”接着又问各军机大臣是否同意?
军机大臣们面面相觑也不敢再说别的,都齐声:诚如圣意。西太后这才入宫吃早饭,早饭过后,又召集各王公大臣到勤政殿开会,这次光绪也到了,满朝文武黑压压挤满一殿,只听得西太后厉声宣布:“洋人此次侮我太甚,我不能再容忍了!我始终约束义和团,不欲开衅,直到昨天看了外交团致总理衙门的照会,才知道此事并不能和平解决。要我归啥政?皇帝自己都承认不能执掌政权,外国有什么理由干预我国内政?现在听说外国兵舰已经驶至大沽,要我交出炮台,真的是无礼已极,忍无可忍了。你们如果有什么意见,不妨直接说!”说完,等了好一会,也不见有什么奏请。西太后又转头向光绪,问他有什么意见。光绪迟疑了半天,才说:“请圣母听荣禄的建议,不要攻打使馆,应该立即将各国使臣送至天津回国。”说这话时,见西太后的脸色已经变了,后面站着的李莲英,也护法韦驮似的冷面相对,回头再看各王公大臣,只见端王如恶煞神一般凶悍,光绪吓得战战兢兢,急忙回脸禀西太后:“这么大的国事,我不敢决断,还是请太后作主吧。”西太后也板着脸不答。赵舒翘这时又上奏:“请明发上谕,消灭国内的洋人,免作外国间谍泄露军情。”西太后还是拿不准,又命军机大臣斟酌复奏。
于是兵部尚书(军事委员)徐用仪、户部尚书(人民委员)立山、吏部侍郎(组织部副部长)许景澄、内阁学士(常务委员)联元、太常寺卿(文化部长)袁昶,依次进谏,都说:“与世界各国宣战是寡不敌众,必至败绩。而外侮一入,内乱随发,后患不堪设想,恳求太后皇上圣明裁断”等话。袁昶还说:“臣在总理衙门当差二年,见外国人多和平讲礼,不致于干涉中国内政。以臣愚见,请西太后归政的照会未必是真”。这话正犯了端王心中的鬼,立即勃然变色,怒斥袁昶:“好胆大的汉奸,敢在殿中妄说!”随即又转向西太后:老佛爷肯听这汉奸的说话么?西太后命袁昶先退下,责备端王言语暴躁,不该面辱廷臣。命军机颁发宣战谕旨电达各省,又令荣禄明白通知各使,如愿今晚离京,即应派兵保护,妥送至津。
被端王骂个狗血喷头的许景澄、袁昶退朝后又联名上奏:“拳匪纵横恣肆,放火杀人,激怒强邻,震惊宫阙,实属罪大恶极,万不可赦。朝廷应该痛行剿办,悬赏缉获拳匪首领,务绝根株,然后可阻住洋兵,削平巨患。”这样的痛陈奏折递上后也是石沉大海,二人不胜焦灼,正要再续谏章,忽然听说外省督抚亦通电力阻。外省督抚就是今天的各省省长,哪个是最识时务的呢?当属袁世凯。这时的山东省长毓贤已调任山西,后任就是袁世凯。老袁深知拳匪难以对付,决意痛剿,但见端王等袒护,他又不好违背,就想了一个妙法,下文件通知各地:真正的拳民已赴京保卫宫廷了,所以再有练拳设坛的必是匪徒假冒,应该立惩无赦!于是山东省内文武各官,日夜搜捕拳匪,义和团死的死逃的逃,不到数日全省肃清。还有那个老奸巨猾的两广总督李鸿章,自中日战后就成了闲职,见大阿哥溥儁入嗣,端王专权,预料宫中必生乱端,将来恐左右为难,不如讨个差使离开北京,免受牵连。凑巧两广总督开缺,就乘机运动李莲英,果然得旨外放,权势自然是不小。再就是湖广总督张之洞,力主新学洋务,也是个翘楚人物。这三人之外,最忠诚的要算两江总督刘坤一,光绪未遭废立,也全亏他力倡保全。
一天,忽然从京中传来宣战书电文:“我朝二百数十年深仁厚泽,凡远人来中国者,列祖列宗,罔不待以怀柔。迨道光咸丰年间,俯准彼等互市,并乞在我国传教,朝廷以其劝人为善,勉允所请。初亦就我范围,遵我约束,讵料三十年来,恃我国仁厚,一意拊循,乃益肆枭张,欺凌我国家,侵犯我土地,蹂躏我人民,勒索我财物,朝廷稍加迁就,彼等负其凶横,日甚一日,无所不至。小则欺压平民,大则侮慢神圣,我国赤子,仇怨郁结,人人欲得而甘心。此义勇焚烧教堂,屠杀教民所由来也”。刘大人读到这儿不禁怒形于色:这等乱民,朝廷还说他是义勇?接着:“朕今涕泣以告先庙,慷慨以誓师徒,与其苟且图存,贻羞万古,孰若大张挞伐,一决雌雄?”读到这里大惊:这还了得!当下就拟电上奏力阻战事。一面分别致电各省征求意见。袁世凯、李鸿章、张之洞等复电都说:拳匪难恃,不应开战,已发电谏阻。刘这才稍事放心。又忽然报闻大沽炮台已失守,警报接踵而至,于是再上书极谏;接连又来了北京电报催办兵饷:“……你等奏称:“信其邪术以保国”,似不谅朝廷万不得已之苦衷。尔各督抚知内乱如此之急,必有寝食难安,奔走不遑者,安肯作一面语耶?此乃天时人事,相激相随,遂至如此。尔各督抚勿再迟疑观望,迅速筹兵筹饷,立保疆土。如有疏失,唯各督抚是问!特此电谕”。
现在就是再谏再争也没用了,但北方即然已经开战,各国兵舰肯定要陆续来华在海面游弋,东南也必然吃紧,生灵涂炭是在所不免。左思右想苦无良策,正犯愁时,又接到各国领事来文,都是:中外开衅,祸由拳匪,洋人在华,仍求保护等内容。刘大人一拍脑袋,忽然醒悟,想出了一个保护东南的法子来,随即致电各督抚商议大计。各督抚也回电极力赞成,当下联合了李鸿章、张之洞、袁世凯等与各国领事立约协定:东南一带决不开战,洋人亦不得无故侵扰。这个协定,相当于与朝廷对着干了,可见大清这时的中央已经不能号令地方。还多亏当年定了这个条约,北方拳乱时东南各省才得平安,大清没灭亡,还全仗这些救国救民的官员头脑清醒。后来的袁世凯称帝,各省宣布独立不响应,不能不说就是这种为国家民族大计而不与中央配合的思路。这时,天津一带全被拳匪盘踞,山东拳匪因袁世凯驱逐也相率到津,勒索百姓兼索官饷,稍有不从就大肆掳掠。并攻入紫竹林租界,杀人放火,凡见洋行洋房立即焚毁;同时四处张贴咒语俚词,文字多是不伦不类,什么“天兵天将,八月齐降,重阳灭尽洋人,神仙归洞”等等鬼话,大半都是愚民为小说戏词所误。
中外开战初期,登陆的八国联军兵员并不多,遇上大股拳匪及董福祥甘军,打了几场小仗,伤亡了几个洋兵,寡众不敌当即折回。裕省长连忙奏捷,朝廷下旨格外褒奖,赏拳匪及甘军银子各十万两。在津拳匪越发兴高采烈,以为洋人已被灭尽。只有后军司令员聂士成,素来嫉恨拳匪,下令所部不得袒护,而拳匪也仇视聂军,为什么呢?因为聂军是保护铁路的。没打仗前,聂军驻扎天津芦台护路,拳匪正要倾浇煤油放火烧毁铁路,不料聂军突然赶到,勒令拳匪解散。拳匪却乘聂军不备猛扑聂军,聂军立即结成阵势防御。拳匪四面围攻,一匪首爬上电杆摇旗指挥,被聂司令望见开枪遥击,正中匪首大腿掉落地上,聂军上前砍杀,连砍数刀也没死,正以为真的是神仙,被聂司令上前手起刀落砍下脑袋,方知拳匪其实没什么异术,不过是江湖卖艺的些许特异功能而已。拳匪首领被杀,被聂军击毙数百,遂痛恨聂军不已。
后来大沽失守时,聂士成奉旨赴津防守,途中被拳匪追杀,急逃入省衙门中,拳匪也直入府中指名要人。裕禄假意为聂辩护,邀聂与匪首见面说和。但匪首还想挟持聂到神坛谢罪,被聂严词拒绝,匪首悻悻而去。从此聂军官兵每被拳匪所杀,皆投诉裕禄。裕禄一面假装排解,一面却暗中上疏弹劾聂,说他是汉奸,不然怎么不招爱国义民待见?朝廷不明是非,竟然将聂革职留任了。什么叫革职留任呢?就是留职查看的意思,现在的说法是保留军籍,降级为普通士兵,你表现好了官复原职,表现不好还要加重处罚。
聂司令气愤已极,只好找左军司令员诉苦。马玉昆说:你现在是疑谤交乘,说不清的,只有杀敌一个法子能还你清白。如果能打胜最好不过,否则马革尸还也算是以身报国的大丈夫,是非自有后人评说。聂两难之下只好听从朋友劝告。此间洋兵又势如破竹的杀来,兵临城下,聂遂与老母诀别,并令部下撤离,部下纷纷跪请效命。聂司令不禁泪下说:我死,是分内之事,你们进不死于敌,退必死于匪,还被安个里通外国的恶名,何必一定要随我同归于尽呢?部下仍不肯去,随聂出营。行数十里,遇洋兵前锋,聂已自知必死,一马当先冲敌,将校们勇气百倍随上,互相搏击了四五个时辰,洋兵已见退了,战斗还算得手。不料后面杀声大起枪弹齐飞,聂军以为是洋兵包抄,回头一望,却都是头裹红巾腰扎红带的拳匪,急忙大呼部下:你们杀退拳匪,就各自逃命去罢,我死于此便一了百了。随即将部下所牵马缰割断,冲向联军,身中数弹而死。洋兵钦佩他勇敢,不忍伤尸,听任聂部下负其尸返归。拳匪们见了立刻冲上前来意欲碎尸万段泄忿。反而是洋兵赶上击退拳匪,始得全尸归葬。朝廷得报居然还说他“督师多年不堪一试,殊堪痛恨!姑念他为国捐驱,着加恩开复处分,照提督阵亡例赐恤”。冤枉不冤枉?堪比那些死于共产党屠刀下的国军抗日将士了。
聂士成全军覆没,只剩下马玉昆统率数营,扼守京津交通要道,并令拳匪协力对敌。战斗开始,洋兵节节攻入,拳匪跳跃舞蹈装神弄鬼的在前冲锋,对方洋兵枪炮一响,立即溃散奔逃,反而冲乱了官军。这时官军还要让路给拳匪,否则就倒戈相向,官军相当于两面受敌,作战越加困难。更可叹的是,因为马部官兵都戴草笠,竟然被拳匪指为洋奴汉奸。多次向裕禄通报要与马军开战,裕禄与马司令商议数次,说是要尊重人民的爱国热情什么的,马司令被纠缠不过,只好将全军草笠除去。因此他也是愤恨非常,与洋人交战时,拚命搏斗,宁愿象聂士成那样牺牲报国以证忠良。洋兵见他如此奋勇,倒惧怯了三分。一天,又与洋兵对阵酣战多时,将洋兵逼退到租界,正要乘胜追击,忽然狂风暴雨袭来,马军将士被风雨扑面不能睁眼,反而被洋兵顺风轰击,伤亡大半只得撤退。自从聂士成阵亡以来,英勇善战的中国军队要算马军,也恪守战争规则,临敌不避非义不取,历史上被洋兵推崇为中国名将。
这次马军败阵,主要是因为不戴草笠,顶风迎雨,最终为洋兵所乘,伤亡巨大。不单是马司令痛恨拳匪,部下也都大骂不止。为啥呢?因为马军戴的草笠,远远看去和洋兵差不多,洋兵特别是法军,都戴着宽边头盔,与马军草笠形状相像,就污蔑马军官兵戴了洋兵的帽子,是洋奴汉奸。义和团的愚昧,可笑可恨之极了。这时宋庆已奉旨统领各军,听说马军败退,知道津城再难防守,三十六策走为上,命令马军退守北仓,防御洋兵北上进京。马军奉命退守,洋兵随即逼进天津,这个宋庆本是无能之辈,中日战争时已有明证。裕禄慌了神,急忙请拳匪头目商议如何守城,大师兄们说:不碍事!不碍事!我等已派遣了神团守护城南,大人只管放心。裕禄也深信不疑。匪首自去召集匪党,托词开城出战,一出了城,就哄然四散了。洋兵趁机攻入城南,裕禄还在府衙中傻等着义民捷报呢,忽然巡捕入报洋兵已经进城了。裕大人吓得肝胆俱裂起身就逃,驰出北门径直投向马营,只见大沽守将罗荣光已服毒自尽。天津沦陷,联军士气大振。此时的联军,日本兵最多,一万二千人,其次是俄国八千人,英美各二千五百人,法国千人,德国二百五十人,奥兵一百五十人,意大利最少,只有五十人。显然,图谋中国的反而是近邻的日俄两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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